找不到

陳俞靜
Apr 25, 20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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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年了,距離脫下高中制服後,青澀、笨拙的樣子在人群中顯得無限渺小黯淡。身上換過了多少件張揚的衣服,每次都以為那才是自己的樣子。

高中身上綠色的制服和藍色運動服,沈湎湎的壓在身上,青春都被那青澀的綠給吞噬的只剩下灰黑色。灰黑色是高中四年的伴侶,圖書館是避世所。安靜黯淡的空間,不帶偏見和評斷,書本靜靜地躺著、等著人來的親睞。旁邊矮櫃上放著一系列的好萊塢黑白電影,當琴吉·羅傑斯和佛烈·雅士提跳起搖擺舞,身上穿的紗裙也會跟著轉圈,黑白的色調上卻閃閃發亮著。窈窕淑女裡,奧黛麗·赫本從粗俗的販子,學起富人的優雅也媚俗的穿著和語氣,穿著塞西爾·比頓設計的連身洋裝,到賽馬場佯裝貴族出生的小姐。直到上課鐘聲響起,像是仙杜瑞拉裡的鐘聲,魔法結束。

教室裡考卷和分數總在耳邊細數,所有的缺失,像是深怕有一刻自己會忘記。窩在教室最右後方的位子,讀著圖書館借來的書本,累了就看著窗外的世界。背景音是老師在講台上頭的知識分發,對我來說像是假日躺在床上傳來隔壁建案的施工噪音。討厭被老師找去約談,就跟老師討厭我一樣討厭。直到有一天,拿剩下最後的力氣,故作驕傲生氣地轉頭離開,去尋找外頭世界的天空和草原。

嬉皮、民族風是在嚐到自由後的第一個選擇,泰北的市集裡,棉麻的布料,鮮豔的圖騰,手工的粗糙和細緻,宣告著遠離文明的喧囂和規範,服裝讓詫異的自己勉強能融入身邊的場景,派對、嬉皮、幻覺、自然、冥想,以為自我和靈魂探索是存在焦慮的出口,似乎只是迷茫的在霧裡持續遊蕩。倒也不是全然的這麼悲觀,棉麻無領的襯衫是我在曼谷恰圖恰市場買的,記得天氣又濕又熱,市場裡有太多的攤販讓人迷路了,得先知道你喜歡的會在市場的哪端,第一件米白色的棉麻襯衫,對自己來說像是拿到烏托邦的門票,每天在泥巴裡頭翻攪的日子,或是在一旁切稻草,勞動也是帶來充實的快樂,衣上多少總會沾上一些染色,印象中當時背包裡也只有兩三套衣服在做替換,好在冬天的泰北乾爽,太陽一樣當在,儘管只能手洗,但棉麻的材質總是很快就能將水分散去,倒不造成太大的困擾,泰北的冬天早晚溫差大,好險上山前到了一間二手衣店挑了一間合適的棉料連帽外套,夜裏或清晨都得穿上避寒氣,背後有一連串的字母,長得不像英文句子也讀不太懂,因此逢人便問,印象中好像有找到他的語言歸類,但對他的意義還是不大明白,可能是由谷歌直白翻譯來的吧。這件外套陪伴我直到在台北第四年的冬天,袖口的摩擦破舊實在羞愧的無法讓人看見,便在今年春天來臨之際和他道別了。

而後的兩年多,鮮豔的圖騰布料被放入深櫃裡,偶爾才會被穿出門。而我也找到了新的癡,福和橋下的跳蚤市場,週末兩日的早市,落地的塑膠墊上擺著各樣二手或是工廠流落出的服飾,把各個年代時空的衣服收集堆成一個山丘,二手衣服是當代某群年青人的流行,可能是對於資本或是主流的某種叛逆吧。

市場唯一的缺點就是遠,從我住的大直站得搖搖擺擺的搭上個一小時的公車,八點多得匆匆忙忙地出門,才跟得上攤販們的熱鬧時段。一件衣服20元三件50,坐在板凳上和一旁的阿姨們一樣東挑挑西揀揀的,一件翻過一件,總會在這山丘堆裡挑上幾件得眼緣,老闆會在一旁跟你談北或南,順便給你一些穿著或是尺寸建議。另一頭也有比較精緻的洋裝古著攤販,一件洋裝可能4、5百元,但一看的確細緻許多,而款式也是時下相對流行的古著,像是福和橋市場裡的選物店。記得在市場裡買過兩件旗袍,最後總以失敗收場,尺寸、布樣、布花會缺失個一兩項,穿起來總是讓人太過彆扭。

擦上剛買的香水,是法國的舶來品,強調自然輕淡的材質,最喜歡的是茉莉茶和生薑的氣味,淡淡的不招搖,計算下剛好是在15公分內的距離,透膚的針織布料,是上次在同學大學裡的市集挑到二手衣物,若隱若現地透著內衣的黑色蕾絲,長窄裙下是黑色吊帶襪,像他總是希望的一樣,只希望自己能在M的眼裡多停留幾刻也好,窩在他的懷裡,像是泡泡一樣,小心翼翼也徒留的希望它能多駐足幾秒,直到天亮,有時天亮都等不及,M便匆匆地穿上衣服離去了,他喜歡穿襯衫,不是像化纖的挺拔材質,而是更多像混了點棉麻類的自然纖維,帶著皺摺,秋天見面時,靠近脖子和上胸的扣子總是落開的,宣告他的自以為是和叛逆,直到冬天,便會在襯衫外頭上套件針織衫保暖,西裝褲或是卡其褲下配著些許變形的布鞋,若是平日見面有時好像會穿皮鞋,帶著針織帽和一負圓圓的眼鏡,而其他相處細節實在也不想記清了。

櫃上掛著兩件外套,可以自由搭配,一件UQ純棉連帽外套、一件是GORETEX的機能防風外套,兩個包包自由選擇,爸爸公司給的機能大後背包,或是媽媽從圖書館帶回過剩的帆布袋,上衣下身隨意搭配,大多是運動機能型的布料,戴著近視眼鏡和口罩,再把帽子拉上,趕著往圖書館或補習班是最近的寫照,生氣地逃開升學主義裡頭好幾年了,直到看清自己的能力和條件,理解多年前爸媽的焦慮,讀書對我來說是最有保障跟有能力的走的一條路徑了。

這幾年想跑往的方向,是個幌子,是到不了找不著的地方。

踏實的生活,把每天手邊的代辦事項一筆一筆消去,多巴胺使得人快樂又充實地繼續前進,但另一邊的空洞卻也填不起,這些日子的追尋,張揚的嚮往都是一場空,踏實前進的同時也宣告著自己的失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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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俞靜

把服裝系學生的碎念打成文字記錄下來